再聚首,应有湖光共山色
2024-10-14 13:4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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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同志身体不适,陪同来医院检查治疗,才知道还有个胸痛中心——不是这一家,够到一定级别的医院,都有。胸部有各种疼痛、不适,作为疑似心血管疾病患者,都在心内科的这幢大楼的第三层——59号病区汇聚。各种常规检查,B超、CT,核磁,如果还不能做出明确的诊断,再进一步的检查就是心血管造影,又叫介入或微创。所有这些程序,老陈一一亲历。我陪着在医院59病区住了十多天,期间,熟悉了几位和她情况类似的病友,同病相怜,交流切磋,倒也挺有意趣。

开始,老陈被安排在7床。这个病房里共两张床位,8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山东大婶。她有六七年的高血压病史,服用降压药后血压基本正常,但一直感觉胸口堵得慌,头昏无力,曾在济南和青岛做过治疗,未见好转。她的大女儿五、六年前从山东研究生毕业,工作找在苏州,并且,靠自己的公积金贷款和按揭,已在这里买了房子;小女儿大学刚毕业,工作也基本定在苏州。大女儿为了方便照顾母亲,把爸爸妈妈带来苏州。妈妈生病,便把妈妈送来这里住院治疗了。

我们生儿子的时候,开始砍小二子了。所以,和我儿子差不多年岁的那一茬孩子之后,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但这位山东大婶比我小六七岁,却生了两个女儿,觉得有点奇怪。我问她:你们山东的计划生育抓得不紧?在我们这里,生二胎是严格控制的。大婶说:一样啊,为了生她(她指指正趴在床边用手在她的手术切口附近轻轻地捋来捋去的小女儿),我到娘家躲了一年,生好她才回家,还被罚款五千元呢。她老公在一旁笑笑,说:让他们把五千元还你,你把二子送给人家好不?大婶说:他们就是给一百万,也不要:咱闺女是钱可以买到的么?小女儿抬起头,做个鬼脸:哼,要是姐姐是个哥哥,你还要我么?老两口只笑,不语。

她的大女儿来了。没有小女儿苗条,但一样的白皮肤,大眼睛,靓丽中洋溢着山东人特有的开朗和爽利。我表扬她工作时间不长,就自己买了房子时,她爸爸说:都是她自己想的办法,我们一分钱都没有支持。她说:你们为我和妹妹读书,油都被榨干了,哪来的钱呢。我和她开玩笑:哪有女孩子愁没房子的?她说:不,我自己苦的房子,住里面踏实,再说,早点有了房子,把爸爸妈妈带来享点福呢。

第二天,山东大婶出院。她和老陈差不多的症状,造影检查,血管轻度不畅,但无需安支架,所以隔了一天,动脉切口处的包扎一解下,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家继续药物治疗了。他们刚走,医生过来叫我们搬去隔壁病房,说这间要改由男病友住。虽不情愿,但只好服从。搬家倒也容易,床底下有轮子,护工帮着一推,我们拿零碎东西,就过来了。这里的房间略大一点,安排三张床位。我们由7床变成了9床。10床是徐州的一位大姐,11床是本地的,住在凤凰山,离我们家只有几里路。

徐州大姐比我大两岁,虽然头发都白了,但面容清癯,看得出年轻时的妩媚。她的症状比老陈略有严重,造影的当时,就安了一根支架,休息两天,又通过另一根动脉,安了一根。她的陪侍的档次,比山东大婶更高了。两个女儿,寸步不移地守在一边,儿子午间晚上,一有空就过来,负责和医生的对接交流、付费。我对徐州大姐说:您好福气,三个孩子。大姐笑:三个?还有一个在老家没来呢。见我疑惑,她说,本来也来的,但她婆婆公公都卧病在床,走不了,准备和女婿两个来一个的,我没同意,让她在家好好照顾婆婆。

三个子女已经让我惊奇,四个就更无法理解了。我对大姐说:你和我们属于年龄相当,了不得生两个,怎么生了四个?大姐说——

头两胎生了两个女儿,二女儿是勉强生的,已经怀孕,村里来人做工作,动员引产,已经到了医院,一查,高血压,且月份已大,医生怕承担风险,主要是当时还抓得不紧,就让其回家了。二女儿生下之后,村里带她到医院装了节育环,没想到带环怀孕。一不做,二不休,把两个女儿丢给爷爷奶奶,他们外出打工,做超生游击队,指望能生个男孩。六七个月后,他们真抱着一个男孩回家了。村里干部来了,给出了两个选择:一是把孩子送到邻县的保育院,一是罚款一万元。那时的一万元是个什么概念呢,他们一个乡十几个村,近两万多人口,找不到一个万元户,一个农民做一年,能余上个千儿八百的,就算发大财了。但孩子他爸咬咬牙,走遍了所有的亲戚,借钱,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交了罚款,保住了儿子。

说着话,他儿子来了,壮壮实实的。他十几年前来了苏州,给人家打工,修空调。现在,自己办了一个公司,手下有四十多人。每天,都有他的朋友或手下员工捧着花篮或果品前来探望。我看看他,看看他老妈,他老妈朝我会意地笑笑。

可是,第四个呢?——大姐说,儿子因为没出生之前就营养不良,生下来只有三斤多点,一直弱不禁风,经常生病,四岁了,还不能站立行走。害怕他养不大,便想再生一个儿子。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索性躲到外面,先生下来再说。于是,夫妻俩带着小儿子来到了苏州,租了人家的一间活动板房,捡破烂糊口度生。又生了,失望的是,又是个丫头。生活更加艰难了,好在这丫头生下后,儿子的身体居然好了,能吃能玩,淘气,到八岁的时候,竟长成了正常的孩子。

孩子要上学,只好回家。没办法,撒谎啊,说这孩子是捡来的,人家丢弃在路边,奄奄一息,不忍心,就捡回来了。可骗人就那么容易?好在这时大姐娘家的一个侄儿做了乡里抓计划生育的副乡长,一只眼睁,一只眼闭,这事儿才蒙混过关。大姐对我说,儿媳妇也是老家的,当年和儿子一道出来打工,开始对她还挺好,后来他们日子好过了,反而时不时地给她看看脸色,嫌她帮着带孙子不细致。大姐说:我不理她,装装呆;好在儿子特别好,这次装两个支架,医生说,国产的每个一万五,进口的每个三万,儿子想也没想,就让装了进口的,姐姐和妹妹也要给钱,他说,你们帮着照应就好了,用多少钱,都是我来。

11床是姓仇,是这次认识的几位病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她的病情最严重,动脉堵塞达到了百分之八十多,且有几处堵塞。两次手术,装了三根支架。但她乐观开朗,一点没把自己的病当一回事。做完造影的当天,老公要在这里陪她,她硬是赶走了老公,叫老公回家给她打扫卫生——她在一家小厂退休,每月一千多元,退休后被留用,给厂里打扫卫生,再发一千五百元。因为自己生病请假了,就叫老公利用空闲,替她到厂里代为打扫。老陈那天做完造影手术之后,腕部因为被包扎得很紧,手上肿胀,疼痛,叫我去喊医生来给她松松包扎的纱布。仇女士说:不可以的,万一松了出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坚持点,到明天早上医生就会来给你松的;我昨天手术之后,也是这样的,疼了一夜都没有能睡着。经她这么一说,老陈心理上有所放松,后来竟然还睡着了一会儿。

仇女士出院时,是她儿子来接她的。儿子进了病房,和我们点头打招呼。我因为知道她老公姓夏,就叫他小夏。他愕然。这时,他妈妈看出了门道,说,他随我姓仇。我说:他爸是过门女婿啊;——这种情况,那时是可以照顾再生一个的呀,你们几个孩子?她说:一个都累死了,还几个?可以生的,但我们没要。她和我告别时,我叮嘱她,回家要注意休息。她说,休息什么,要上班,要家里做饭、洗衣服,闲不下来呢。我说,你几根支架在身上,一定不可以劳累的。她说,她们邻居的王奶奶,装了快二年了,什么活都做的。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和她挥挥手、再见。

在徐州大姐出院后,10床新来了一位金女士,她的儒雅之气十足的先生,她的清秀靓丽、宛如在校大学生一样清纯、已在一家知名外企工作的女儿,也都姓金。当他们说是来自吉林的延边时,我由他们的姓氏,想到了他们可能的种族。一问,果然是朝鲜族人。金女士是退休教师,金先生是即将退休的住建局官员,女儿研究生毕业来了苏州,在那家外企做市场营销,负责韩国市场的开发。

我蓦然想起了那个在“金光大道”出名的朝鲜族美女金美儿,一说,他们还真熟悉。小金说:我妈歌也唱得好呢——在学校是音乐教师,要不是身体不好,可是张口就来的。金女士笑笑:还不知能不能再唱歌了呢。小金说:我妈就是胆小,自从前天胸痛,到现在,都没能够好好睡上一觉呢。金女士笑笑,说:不敢睡呢,我怕一睡着,万一醒不来怎么办?朦朦胧胧地睡着,醒了,眼睛揉揉,哎呀,我还活着。金先生在一旁笑笑,说:这人心理素质差呢。医生过来了,说再过一天安排手术,她头直摇:不行,我害怕,我只做CT,不做造影。医生说:那随你,你实在不做,就做CT吧。

医生走了。我们开始做他的工作。家属对她说:开始我也不敢的,后来她做了(她指指隔一张床的仇女士),看她很轻松,我也不怕了,而且,CT做了,看不清楚,还是会建议再做造影,那岂不更多了一层麻烦?不如干脆做了——不怎么疼的。不怎么疼?金女士将信将疑,那边仇女士又做工作:做一下,有问题说明做得对,没问题放放心,以后你就不会朝坏处想了。金女士说,那我再想想,我们家再商量商量。结果,我们出院的第二天,她做了造影,查出了“冠状动脉肌桥高血压”,也没需要安支架,对症服药、调养。

哦,还有一位也得说一下。那天,我正在病房里说着什么,一个从门外经过的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士走进来,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了他。他说:听你说话,我估计就是我们那里的,想不到在这里遇到家里人了。他和我的老家,同在一个小城,两家相距只有两条街。和老陈的病况十分相近,治疗,甚至用的药,都基本相同。

老乡遇老乡,大家都欢畅,但因为一件事,使家属心上蒙了一道阴影。那天,老乡在医生办公室,看到了他们病房的一位,在手术前朝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塞了一个红包。后来,问了那人,并且也以之为参照,如法炮制一番。做了就做了呗,却还走到我们病房,来问我们,有没有表示。我说没有。他把自己做的事儿说给我们听了。本来家属感觉还算好,竟然身上立马不舒服起来。又是膀子疼,又是伤口处还肿着,又是人家嫌纱布紧时医生就过来松绑,她疼了一夜。我宽慰她:人家那个医生是行业标兵呢,不会真的收下的,只是出于安慰,暂且搁着而已。老陈不信,说,反正人家送了,你不送,医生对你肯定不开心,不一样的。我虽然极力说服家属,一定一样,但到底一样还是不一样,当时真的心里没底。但后来听老乡说,那位医生还真把“意思”退给他了。

我们这几位病友及病人家属,在分别前,都留下了各自的微信或其他联系方式。我想,现在盛行战友会、同学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合适的时候也搞一个病友会呢?隔一年或者半年时间,患有大致相同疾病,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的这几个人聚到一起,交流交流各自的身体状况,互通信息,传经送宝,鼓励慰藉,一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儿。不过,再聚首,得换个地方,公园或者茶座,最好能有湖光山色,有风的轻吟和鸟的鸣唱。

2018.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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